她這麽一說, 眾人也就明白了。

那些年上山下鄉的，夫妻孩子之間多少的事兒啊, 後來又回城高考的, 這裏頭的故事就更多了。

後頭自然也不好再打聽，萬一裏頭又是什麽眼淚事故，打聽的就成了故意看人笑話的了。

可人雖然沒打聽，但這閑話卻是少不了的。

伏城回到家坐在床邊好半天，他又不是聖人, 只是一個護短的, 對於如今這情況, 想到馬連海的戀人麗麗, 他心裏沒有怨懟嗎？

當然有！

自己幼年所遭遇的冷暴力，是二姑後頭給他的關愛最多，他這人就是你待我一分好，我還你三分好的類型。

伏嬌對他有多好, 他如今看著馬連海就有多痛心。

放在他自己身上，就像是伏齊跟伏建國那一頭吧，遇到了那麽多事, 他自己都是成年人了, 能理智的把情感、養恩和責任分開，按照自己劃分的界限來決定如何行事。

可馬連海在他心裏一直都是那個追在他屁股後頭亂跑的小孩兒, 再加上有伏嬌的情分在，難免會想多。

有時候靜下來想想，難免會怨懟那麗麗：當年你們年紀都不大, 十幾歲的孩子，有什麽樣的愛情值得你們千裏去奔波的？

當然，人家小姑娘一心為著愛情隨著自己表弟下鄉，他不應該這麽想，或許人家父母也在怨馬家人害了他們一個女兒。

這其中自個兒表弟沒有保護好戀人的責任也不是沒有，只是想到了兩個年輕人這麽一沖動造成了這麽一樁慘事，到了如今都沒過去……

杜夢閑坐下來拉緊了他的手，伏城的心結她也知道，“還在想啊？沒什麽好想的，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誰對誰錯也說不清，年輕人總是一腔沖動……當年我十六歲那會兒不也頭腦一熱的跟著你過來了？我那會兒對你也沒什麽愛情不愛情的，只想逃離家裏那一爛攤子的事兒，如今不也走過來了？”

又從後面抱著他的腰，“老三是個大人了，他自己會處理明白的。”

伏城嘆了口氣，“你覺不覺得我這麽不講理？”

杜夢閑笑了，“有什麽講理不講理的？順著自己的心就是講理，不順心就是不講理……這不全看個人的想法嗎？遇到親近的人、有血緣關系的親人，一時想的多了也不是沒有。咱就安心的對阿康好一點，剩下的讓老三自己解決吧，再不濟還有姑姑姑父呢。你這當表哥的有妻有子，難道還不興老三自己想有個小家的想法？”

伏城舒了一口氣，挪開了她的手，“你先準備吃的，我去找人把陽臺改造一下。”

杜夢閑出去的時候就看到嚴康小小的身子正吃力的把煤爐子往門口搬，見她出來楞了一下：“伯媽，這些都放到咱家在過道的桌子上是嗎？”

杜夢閑趕忙接過他手裏的東西，“這些伯媽來做，你跟弟弟妹妹們去玩兒去。”

嚴康抿嘴笑了笑，“沒事兒，也沒多少東西，我幫伯媽搬出去了再找毛毛和思思玩。”

又扭頭看了一眼屋內的方向，然後手腳麻利的幫著把東西歸攏好，順道兒還把桌子給擦了一遍。

等這邊都忙完，陽臺也裝好之後，杜爾青這才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把自家兒子送了過來，而馬啟明也從J省趕了過來，一到這兒就拎了不少的東西上門。

嚴康看到這位往後是自己爺爺的人上門後神情緊張，期盼的往他身後看了看，沒看到伏嬌的身影還有些落寞。

馬啟明進屋就把東西放下來，“老大老二那邊過完年也忙，你二姑她就在家裏先幫著帶孩子，等那兄弟倆忙完把孩子接走了她再過來。”

又從兜裏掏出紅包，一個孩子給了一份，然後將視線移到嚴康的臉上：“這就是阿康吧？果然是好孩子，你爸爸特地打電話給我，叫我來學校後好好照顧你，要不要跟爺爺回家去住？”

嚴康小心的看了一眼伏城兩口子，然後搖了搖頭，“爺爺，我想住在伯父家，這裏有弟弟妹妹，我們可以一塊兒學習。”

馬啟明笑了笑，也不再強求，臨走的時候又摸了摸嚴康的腦袋，“爺爺就一個人住，周末的時候可以帶著弟弟妹妹去爺爺那邊玩。”

“二姑她？”人走了之後，杜夢閑在外頭壓低了聲音，“過年的時候可沒說這事兒。”

“說不說的也不重要，賀叔說的對，人家的家事咱們少摻和一些，又不是十來歲的孩子，咱們做到應當做的也可以了。”伏城皺了皺眉，然後回屋關上門。

杜夢閑一楞，然後笑了笑，便想明白了這裏頭的緣由。

人就是這麽覆雜，他們兩口子對於嚴康的喜愛先是基於他是馬家養子的身份，再加上他是個好孩子，但如果沒有第一個先決條件，就算對方是個好孩子，他們兩口子遇到後也頂多幫一把，而不會當成自家孩子來看待。

這是很正常的事，沒必要想的那麽覆雜。

進屋後就把從家裏帶來的東西翻了翻，“有稻香村的點心，都過來拿！”

沒問吃不吃，是怕嚴康不好意思過來。

結果響應最快的卻是亮子，杜夢閑給他遞了一塊，“別吃多啊，待會兒還要吃飯呢。”

一個冬天過去，這孩子成功的又長了肉，年前的功夫都白費了。

“伯媽，我幫你做飯。”嚴康刺溜一下從凳子上滑下來，然後把點心放在桌上。

杜夢閑又怕他不自在，“你長大了再幫伯媽做飯，趕緊的去吃，這些東西放時間長了就不好吃了。”

看了看幾個孩子沒有要鬧矛盾的傾向，杜夢閑放心的去了外頭熬粥。

孩子們越來越大，即便現在天兒還冷著，可皮小子依舊上躥下跳的忙活。

杜夢閑站在桌子旁側身以免被撞到，耳邊卻時不時傳來餵餵餵的聲音，擡眼一看，就見到樓梯上一個小孩兒跟胡姐家的黑小子比劃了個六的手勢在互相打電話。

正要彎下腰去掐點小蔥，身後的門被打開，嚴康一臉羨慕的盯著他們的手看。

杜夢閑心裏一動，“阿康？”然後頓了頓，“伯媽帶你去給爸爸打電話？”

馬啟明來的時候留下了馬連海那邊的一個電話，說他在那邊暫時住下來，等事情解決了就回來。

嚴康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搖頭，“不了伯媽，爸爸……爸爸他在那邊忙著辦事，等回來了就好。”

最後一句聲音小小的，顯然他也不知道這位新爸爸什麽時候回來，或者說……會不會回來。

杜夢閑朝他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伯媽聽阿康的，阿康是大孩子了，做什麽可以自己決定。”

嚴康嗯了一聲，也沒再進屋，就搬了個小馬紮坐在杜夢閑旁邊剝蒜。

而遠在雲省的馬連海，這會兒也正站在電話面前猶豫不決。

嚴麗麗在不遠處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才嘆氣走了過來，“阿康的事情你也跟我說過，我這輩子……對不起父母，你要是實在惦記，就先回去吧。”

看著她臉色慘白的模樣，馬連海連忙心疼的把人摟在了懷裏，“你別多想，當年你也是為了我才下鄉，如果不是跟著我下去，你也不會這麽多年跟父母親人都沒有聯系。”

感覺到懷裏的身子在顫抖，他嘆了口氣，又拍了拍，“麗麗，別害怕。”

你這麽多年怎麽就不出現呢？

當年你能義無反顧的跟著我下鄉，我為什麽就不能放棄一切跟你在一起？

“如今都是新社會了，咱們在這邊把事情都安頓好再回去，這麽多年了，我爸媽已經同意我就這麽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過，你要是跟我回去了，他們指不定有多高興呢。原本以為孤獨終老的兒子，如今有了媳婦和兒子，他們能不高興？就是你爸媽……你可是他們親閨女，你再回去他們也只會高興，不會埋怨你的。”

嚴麗麗低低的哎了一聲。

臉上掛著笑，心裏卻滿是苦楚。

父母是疼她沒錯，可也有老派人的思想，像她如今這樣的，如果當初真的是死了那倒也一了百了，沒死……她往後能不能進嚴家的門還是個問題，更何況公公婆婆？

她把臉緊緊的埋在馬連海的懷裏，親父母尚且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更何況沒有血緣關系的公婆？

她是人，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麽些年過去了，又怎麽想不出來當初的自己是有多麽的沖動？

明明父母有更好的安排，她卻為了自己的愛情不管不顧，雖然到現在她也沒有後悔，但這一份沒有後悔的心思到現在，是因為扛著美好的回憶，還是真的矢志不渝……她自己也說不清。

或許是不敢後悔吧，不後悔就意味著當初的行為是對得起自己的。

但這事兒放到馬家那頭，人家父母能不埋怨自己毀了他們一個大好的兒子？

說到底，當年是她自己喜歡馬連海多一些，自己這位愛人年輕的時候對她也只是戀人間的互有好感，也是因為她當初死了，這份感情才發酵逐漸加深，到了不可磨滅的地步。

如今他找到自己了……這一刻，嚴麗麗相信馬連海心中是放不下自己的，可這放不下跟往後真的在一起生活會一樣嗎？

柴米油鹽，婆媳瑣事，真的還不會再變嗎？

馬家的父母真的會接受這樣的自己嗎？

她不知道，但馬連海既然能再次找到雲省來……嚴麗麗揪緊了衣裳，盡管這其中有自己故意在他同學面前露面的心思，但她想為自己賭一把，能沖動一回，她也可以再沖動第二回 。

“我明白你的意思。”嚴麗麗擦了擦臉上的眼淚，“等咱們這邊的事情都安頓好，再把身份證明這些辦好，回去了我就跟你去見爸媽。”

馬連海臉上終於露出了這段時間以來最舒心的笑容，拍了拍懷裏的人，然後一起回了暫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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